山寺吃茶去

【四川】粟辉龙

说来也巧,每次前往弘法寺,都赶上细雨迷蒙的天气。远离了尘嚣市扰,身心格外舒坦,心中想着,这大概就是惠雨甘霖吧。远山上,缭绕着乳白色的云雾,云雾烟岚间,是深深浅浅的绿。山坡上,有菜园、蜂场、庄户人家,农人们戴着宽檐草帽,在雨中耕作忙碌着。

寺庙的建筑整饬稳重,有一种令人安宁的力量。身处此间,无论是生存艰难的打工仔,还是身家雄厚的商贾、前程似锦的政坛新贵,都一脸虔诚,跪在金黄色的蒲团上顿首叩拜。也许,真正能得到“法味”的人很少,大多数人来此只为“心理调适”。不求开悟,只求现世的福气。但至少在双手合十的一刻,心底宁静,波澜不惊,远离了贪嗔痴慢。

在敬香礼佛的祥和氛围中,众生并无差别。各色人等,怀抱鲜花,手持香柱,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。被别人手中落下的香灰烫到了,也只是轻轻拂去,继而相对一笑。万千烦恼,急躁的脾气,好争辩的习性,都被佛教场所的气场伏住了。也没有那种射线般的目光,尖而毒的,一眼就要考量出对方的位次和级别。寺庙中还有几只狗,在大殿前自由跑跳,皆非名种,样子像小时候家里养的土狗。不同的是,它们的目光温厚沉静,既不呲牙咧嘴地做出咬人的样子,也不惧怕来往的香客,东走西顾间,有几分闲庭信步的自在劲儿。

黄昏时,雨停了。空山新雨后,草木无比清新。夕阳柔和的光线从云絮中透出,在山中慢慢地弥漫开来。客堂里的知客僧是个高瘦、年轻的法师,眉眼非常清秀,周身散发出沉着谦和的气息。他忙而不乱,一边安排十方僧俗的住宿事宜,一边为我们斟上两杯茶,动作舒缓,倒了八分满。

茶并不知名,说不上来历。茶盘是原木的,只拿清漆一涂,看得到纹理和树疤。茶杯方头方脑,质地有些粗糙,也不带一丝雕琢味儿。这安静的品茶,不禁让我想起“赵州茶”的公案。赵州高僧从谂,正是以茶和大家结缘。从谂问新到的和尚:“曾到此间?”和尚说:“曾到。”从谂说:“吃茶去。”又问另一个和尚,和尚说:“不曾到。”从谂说:“吃茶去。”

“吃茶去”三个字,是当头棒喝。所有对禅机佛理的探寻,都被这三个字截断,什么都没有了。而什么都没有,才是心灵的本原。只是这里的“没有”,不是概念的空,而是体悟的空。从哪里提起的,就从哪里放下,“道不用修,但莫污染”。

我们静静地喝茶,对于茶的种类和口感,都没有品鉴之语。知道茶滋味的,是凡夫;不知道茶滋味的,是木石。所以,妙,不可言。

在客堂喝完茶,我们来到寺中的居士寮房。寮房和现代宾馆的标准间没什么两样,一尘不染的白床单,沙发,空调,淋浴,洗漱用具,一应俱全。唯一特别的是,房间里没有电视和网线。

入夜之后,寺院的静谧带给我非常奇妙的体验,一种万籁俱寂的静,一种不堕红尘的空灵。我躺在床上,感觉变得分外敏锐。半夜,又下起了雨,很细很温柔的雨,可我居然听得到。我还听到了风拂过屋顶的声音,鸽子的“咕咕”叫,仿佛还能感觉到鸽子打开翅膀,在空中轻轻掠过的声响。

天还不亮,僧人们就开始早课了,悠扬的诵经声持续了很久,有时近,有时远。伴着天籁般的梵呗声,我也早早起身。虽然一夜不曾睡熟,人却有清爽之感。在斋堂里吃完纯素的早餐,觉得自己从身体到内心,都经历洗涤般,变得很洁净。我独自来到寺院高处的藏经阁,背倚青山,前临碧水,呼吸着氧分充足的空气,心里虽明白只是暂时的解脱,但仍然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奢侈了。

临下山前,我问知客僧,不知何时能再聚?知客僧说,机是时空、缘是条件,看机缘吧!

(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,作品散见于《青年文学》《星星》等报刊。有作品收录于多种选本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