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居易的佛教因缘

【河南】邹相

 

一、白居易的生平事迹

白居易(772-846),字乐天,晚年又号“香山居士”,祖籍山西太原,生于河南新郑,后迁华州下(今陕西渭南市临渭区下镇)人,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,也是我国文学史上负有盛名且影响深远的诗人和文学家。他的诗歌题材广泛,形式多样,语言平易通俗,与当时的李白、杜甫齐名,被誉为“诗魔”“诗王”,著有《白氏长庆集》七十一卷。白居易既是唐代的著名诗人,又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,与佛教僧侣往来尤为密切。

白居易少年时读书刻苦,十六岁时到长安赴试,因“离离原上草”一诗,倍受当时大诗人顾况青睐,并极力推荐,名噪一时。到贞元十六年(800),白居易中进士,“十八年,与元稹同举书判拔萃科。二人订交。以后诗坛元白齐名。”十九年春,授秘书省校书郎,为朝廷校勘和整理图书典籍。此时,白居易才正式步入仕途。元和元年(806),白居易辞去校书郎之职,撰《策林》75篇,登“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”,授县尉,并写《观刈麦》《长恨歌》《池上》。元和二年回朝任职,十一月授翰林学士,次年任左拾遗。四年,他与元稹、李绅等倡导新乐府运动。五年,改京兆府户曹参军。他此时仍充翰林学士,草拟诏书,参与国政。他能不畏权贵近臣,直言上书论事。元和六年,他因母丧居家,服满,应诏回京任职。

元和十年(815),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杀,武元衡当场身死,裴度受了重伤。对如此大事,当时掌权的宦官集团和旧官僚集团居然保持镇静,不急于处理。白居易因率先上书请急捕刺杀武元衡的凶手,被贬为江州(今江西九江)司马。次年写下《琵琶行》,开始“吏隐”,在庐山建草堂,思想从“兼济天下”转向“独善其身”,闲适、感伤的诗渐多。元和十三年(818),改忠州刺史,十五年(820)还京,累迁中书舍人。因朝中朋党倾轧,于长庆二年(822)请求外放,先后为杭州、苏州刺史,颇得民心,杭州人为了纪念他还把靠西湖边的一面,命名为白堤。文宗大和元年(827),拜秘书监,第二年转刑部侍郎,四年,定居洛阳。后历太子宾客、河南尹、太子少傅等职。会昌二年(842)以刑部尚书致仕。在洛阳以诗、酒、禅、琴及山水自娱,常与刘禹锡唱和,时称“刘白”。会昌四年,出资开凿龙门八节石滩以利舟民。75岁病逝,葬于洛阳龙门香山琵琶峰,李商隐为其撰写墓志铭。

 

二、白居易的佛教因缘

《五灯会元》载曰:“杭州刺史白居易,字乐天,久参佛光,得心法,兼禀大乘金刚宝戒。元和中,造于京兆兴善法堂,致四问。十五年,牧杭州,访鸟巢和尚,有问答语句,尝致书于济法师,以佛无上大慧,演出教理。复受东都凝禅师八渐之目,各广一言而为一偈,释其旨趣,自浅之深,犹贯珠焉。凡守任处,多访祖道,学无常师,后为宾客分司东都,罄己俸,修龙门香山寺。”“久参佛光,得心法”,不难看出,白居易与佛教结缘较早,且得到佛法真谛。

据载,唐贞元年间,白居易两度到洛阳,参访了东都圣善寺法凝禅师,求得观、觉、定、慧、明、通、济、舍八字心要,各颂一偈,此八言为入道之渐门,故称“八渐”。可以说,法凝禅师是他的佛学启蒙导师。贞元十九年,他从佛光如满禅师处接受斋戒。他退任后,和在香山寺的佛光如满禅师结香火社,遂自称“香山居士”。他与佛光如满的情谊延续了三十五年之久。白居易曾与翰林学士钱徽一同学习《金刚三昧经》,四度至长安兴善寺问道于大彻禅师,转向南宗禅的参究。他写道:“已年四十四,又为品官……近岁将心地,回向南宗禅,外顺世间法,内脱区中缘,进不厌朝市,退不恋人寰,自吾得此心,投足无不安。”

白居易的佛教信仰是与他的家庭变故和官场失意有很大关系。在他进入官场做谏官期间,他的母亲在渭村病逝,母亲病逝后,白居易因为母亲守孝三年,暂时告别官场,退隐渭村。期间他认真钻研佛理,从佛教中探寻人生无常的原因。但是家庭的不幸接踵而至,在其母亲去世后不久,他深爱的女儿金銮子不幸在三岁时夭折。女儿的夭折给白居易以沉重的打击,也让他体会到更多的人生无常。

白居易在杭州任刺史时曾参访鸟巢禅师。鸟巢道林禅师见秦望山上松枝茂密,就居于树上,有如鸟儿筑巢而居,故人们称他为鸟巢禅师。白居易仰观禅师在树上摇摇欲坠,迷惑地说:“禅师住处甚为危险。”禅师说:“太守的处境比我更危险。”白居易说:“弟子为一州太守,住镇江州,何险之有?”禅师说:“你身居官场,明争暗斗,识性不停,譬如薪火炽燃,怎么不岌岌可危?”白居易请教道:“什么是佛法大意?”禅师说: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。”白居易说:“如此简单的道理,三岁小孩也知道。”禅师说:“三岁孩童虽会说,但是八十岁老翁却未必了解其意。”白居易听罢,当下大悟,更对佛教笃信不疑。

“江州之贬”对白居易而言,是一次巨大的人生转折,既让他重新开始对社会险恶的思考,又坚定了他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的人生格言。于是,他开始进出于庐山东林寺、西林寺等佛教寺庙,强化自己的佛教理念,并对佛教“普世关怀精神”尤为推崇。

到了晚年,白居易更将学佛修行作为人生之一大事因缘,他说:“愿以今生世俗文学放言绮语之因,转为将来世世赞佛乘转法轮之缘。”这,真让人涕泪满面!

 

三、白居易诗词中的佛教情怀

白居易被贬到江州、忠州时,开始学习坐禅,和兴果寺神凑禅师、东林寺智满禅师等交往甚密。其在东林寺藏经楼读慧远大师文集深受启发。他后来将自己的文集奉献给与他有缘的寺院收藏。如庐山东林寺、洛阳圣善寺、苏州南禅院的千佛堂、龙门香山寺等都收藏有他的诗文集。在他的诗词作品中,充满了对佛教的敬仰、对佛法的追随,也凸显了其自身的修行水平和世事无常、慈悲济世的佛教情怀。

白居易经常在诗歌中传递自己对人生无常的感叹。如他在《自觉》诗中云:“四十未为老,忧伤早衰恶。前岁二毛生,今年一齿落。形骸日损耗,心事同萧索。夜寝与朝餐,其间味亦薄。……不畏复不忧,是陈老病药。”在诗中,刚过四十岁的白居易有种衰老的感觉,头上不仅有白发,还掉了一颗牙齿,经常感觉到体力不支,精神耗费太多,对饮食也没有了兴趣。但是,在诗的后部分,作者话锋一转,“畏老老转迫,忧病病弥缚”,即是说,你越是害怕衰老,就老得越快;你越是害怕疾病,疾病越是缠身。倒不如“不畏复不忧,是陈老病药”,知道人生无常,顺其自然,一切也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。

白居易对佛教禅宗尤为青睐,在与各位禅师坐而论道之余,也留下了不少禅意诗词。如《闲居》一诗写道:“风雨萧条秋少客,门庭冷静昼多关。金羁骆马近卖却,罗袖柳枝寻放还。书卷略寻聊取睡,酒杯浅把粗开颜。眼昏入夜休看月,脚重经春不上山。心静无妨喧处寂,机忘兼觉梦中闲。是非爱恶销停尽,唯寄空身在世间。”诗中,作者对官场生活表现出厌烦的心理,只想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心灵的安定,“书卷略寻聊取睡,酒杯浅把粗开颜”。然而,他毕竟身处红尘之中,身处官场之中,不得不去面对各种俗事,只想“远离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”,即他所写的“是非爱恶销停尽,唯寄空身在世间”。他在《读禅经》一诗中,分享了他对禅经的体悟:“须知诸相皆非相,若住无余却有余。言下忘言一时了,梦中说梦两重虚。空花岂得兼求果,阳焰如何更觅鱼。摄动是禅禅是动,不禅不动即如如。”他将禅归为动静一如。他在《闲吟》一诗中写道:“自从苦学空门法,销尽平生种种心。”足以见出,白居易对佛学的体验是十分深刻的。他还曾观照自己的前世为诗僧:“辞章讽咏成千首,心行皈依向一乘。坐倚绳床闲自念,前生应是一诗僧。”这种佛教情怀也令人钦佩不已。

白居易除了自己皈依佛门,持斋守戒外,还大力倡导放生,以佛教慈悲济世的精神普度众生。他写下了《放旅雁》《放鱼》《赎鸡》等放生诗。他在《鸟》一诗中写道:“谁道群生性命微,一般骨肉一般皮。劝君莫打枝头鸟,子在巢中望母归。”这首诗广为流传,并被收录于《护生画集》,成为戒杀护生之典范。白居易在《赎鸡》一诗中写道:“常慕古人道,仁信及鱼豚,见兹生恻隐,赎放双林园。”在《放鱼》一诗中写道:“晓日提竹篮,家僮买春蔬。青青芹蕨下,叠卧双白鱼。……放之小池中,且用救干枯。水小池窄狭,动尾触四隅。一时幸苟活,久远将何如。怜其不得所,移放于南湖。……”这些诗作无不充满着佛教慈悲济世的理念和悲天悯人的情怀,也印证着白居易与佛教之间的深情厚谊。

  

四、白居易与嵩山少林寺、洛阳香山寺的殊胜之缘

在白居易的诗篇中,还能看出他与少林寺之间的殊胜因缘。如在《全唐诗》中记载有白居易的一首诗,名为《从龙潭寺至少林寺题赠同游者》,诗云:“山屐田衣六七贤,搴芳蹋翠弄潺。九龙潭月落杯酒,三品松风飘管弦。强健且宜游胜地,清凉不觉过炎天。始知驾鹤乘云外,别有逍遥地上仙。”诗中反映出白居易到少林寺时的感怀,体现出他晚年时禅心的自然流露,通篇洋溢着“清凉”之意。白居易与当时的大禅师惟宽禅师有着密切的往来和深厚的交情。贞元十三年(797),惟宽禅师在嵩山少林寺居住,精研心禅法要。在诸多禅宗公案中,皆收录了白居易与惟宽禅师之间的对话。如在唐代元和四年,宪宗诏惟宽禅师至京城。时任刑部侍郎的白居易问他:“既然称为禅师,为何还要说法?”禅师道:“佛之最高智慧,显于身为律,说于口为法,行于心为禅。应用有三种,但其来源却是一致的。譬如江、湖、淮、汉,各自在本地都有名称,名称虽不相同,但水的本性却没两样。律即是法,法不离禅,为何要妄加区别呢?”白居易又问:“既无分别,何以修心?”禅师道:“心本无损伤,为何说要修心?无论污垢洁净与否,一切念想都不要产生。”又问:“污垢不可想,洁净也不能想吗?”禅师道:“就像人的眼睛中,一点东西也不可有。”这段对话,既见证了白居易与惟宽禅师之间的友谊,也体现出白居易在禅法上的修为。

晚年的白居易,钟爱于洛阳龙门香山寺的幽静,并以其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。他写道:“空门寂静老夫闲,伴鸟随云往复还。家满瓶书满架,半移生计入香山。爱风岸上攀松盖,恋月潭边坐石棱。且共云泉浩缘境,他生当此作山僧。”唐文宗大和四年(830),白居易分司东都,屡游龙门。十二月,代韦弘景为河南尹;大和六年(832),以撰元稹碑志所受笔润六七十万钱施修香山寺;开成五年(840),白居易自编《洛中集》十卷共格律八百首,藏于香山寺藏经堂;会昌四年(844),以悯舟人楫师大寒之月裸跣水中推挽束缚之苦累,散施家财,开龙门八节石滩水道,以利舟楫之过往;会昌五年(845)春三月,邀胡杲、吉皎等于履道里设“七老会”。及夏,又合僧如满、李元爽二人,将这一邑社群贤刻写为“九老图”,镶嵌于香山寺的廊壁间。此后,“香山九老”的故事,也与“竹林七贤”相媲美,为当地民众耳熟能详之佳话。会昌六年(846)八月,白居易卒于洛阳履道里,遗命葬龙门香山寺如满禅师塔侧,与洛阳龙门香山寺结下了永远的因缘。

 

综上可知,白居易的一生是艰辛多舛的,其与佛教之间的因缘也是尤为殊胜的。从他不幸的家庭遭遇,到其坎坷的官场经历,无一不体现出佛教无常的影子。而他选择笃信佛教,依法奉行,也正是其悲天悯人、慈悲济世的体现,更是其心性高洁、直下担当的明证。

(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作协会员、河南诗词学会会员、河南省直书法家协会会员、河南省青作协副秘书长、郑州市作协理事、《禅露》执行主编。先后出版《禅心乡韵》《拈花微笑》《且听风吟》《素心若荷》《守园往事》等多部著作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