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释延斌
我的恩师上永下信大和尚，系原全国人大代表，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，中国嵩山少林寺第三十代方丈。在他出世弘化的年代，正值中国佛教刚刚经历过苦难的岁月，同其他寺院一样，少林寺的僧团、殿宇、文化等百废待兴。几十年来，师父一边疗愈历史的创伤，并在这创口上化腐朽为神奇，一边带领众弟子们开拓出一条走向世界、走向未来的菩提大道。这需要怎样的大智、大勇与大忍啊！
一、师父把我领进门
我是家里的独生子，出生在美丽的辽宁省抚顺市。小时候，父亲在一家商场上班，母亲在农贸市场工作，生活还算殷实。因为爷爷去世得早，奶奶一人拉扯五个孩子，非常不容易。父亲担心家人被欺负，从小就练习武术，这样既能强身健体，又能保护家人。他先后在当地不少有名拳师的门下学习，擅长查拳、洪拳、炮拳等。我从小也就耳濡目染地跟着父亲习武。母亲从小生活在佛化家庭，是一位虔诚的佛弟子。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因缘下，我在8岁时经一位叔叔推荐，来到少林寺武术馆学习少林武术。
1995年9月，适逢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庆典，我与武术馆的师兄弟们有幸参加那次盛会。当远远地看到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的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师父时，我的内心非常复杂，对他是既陌生又熟悉、既畏惧又欢喜。陌生、畏惧的是，毕竟现实中第一次见到少林寺方丈，之前都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；熟悉、欢喜的是，看见他我就感觉特别的亲切，好像失散很久未见的亲人，内心无比的欢喜，很想靠近他，可是又不敢。因为在我们小孩子的心里，少林寺方丈是非常神秘与神圣的。
直到1999 年，一次，恩师来到武术馆观看我们演出，表演结束后他和参加演出的队员们一一握手。在跟我握手时，师父慈祥地看着我，微笑着对我说：“你的基本功很扎实啊，老家哪里的？多大了？”紧张激动的我，连忙回答师父，整个交谈过程中，我都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。能和师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，我可以感受到师父是那么的和蔼可亲，像是一位慈祥的老者；临走时，师父还特别邀请大家，有空了去寺院里玩儿。这一次与师父的相遇，让我们兴奋了好久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一晃到了放寒假的时候，我在回家之前到少林寺去游玩儿。在寺院里转了一大圈后，我突然想起方丈师父，内心萌生想要去拜见方丈的想法，可是又非常忐忑不安。方丈那么忙，怎么会见我一个小孩子呢？不知是什么力量，还是让我鼓起勇气，轻轻地推开了方丈室的大门。只见方丈和几位法师一起，坐在一个用来取暖的回风炉前。师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，竟然一下子认出了我，并且问道：“你是不是还在武术馆啊？”“是的，师父”，我连忙应声答道，“您还记得我啊！”他微笑着，并招呼我坐在回风炉旁烤火，关心地问我：“冷不冷啊？家里都有什么人啊……”我很拘谨地看着大师父，并一一作答。师父说，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。师父的一番话平息了我的忐忑，当时感觉他就像一位慈祥的父亲，关心地询问着我的种种事，很久没有这样被爱的感觉了。可能因为很小就离开父母，一个人在外边习武的原因吧！
聊着聊着，师父突然问我：“在这边习武以后有什么理想啊？”因为从小就看《少林寺》电影，对少林武僧非常崇拜和敬仰，我毫不犹豫地说：“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来少林寺习武，这里是功夫的最高学府，是很多习武之人的梦想。”师父微笑着说：“这是好事，但得经过你父母的同意。” 旁边的一位法师说：“看你的福报多大啊！还不快给师父顶礼，感谢师父。”在这影响我一生的时刻，却闹出一个小插曲，因为我根本不明白“顶礼”是什么意思，就小声地问那位法师啥是“顶礼”，他说：“就是磕头啊！”哦！我赶紧“扑通”一声地跪在师父面前，“咣、咣、咣”地磕了三个响头。师父起身笑着说：“别磕了，别磕了，快起来吧！”随后，我拜别了师父。春节回到老家，我便跟父母汇报了事情的整个过程，听我讲到少林寺方丈答应我到少林寺内深造学习时，他们乐得好像比我还开心，一直念叨着以后有机会，一定要当面感谢方丈师父……就这样，我们全家在一起，过了一个无比快乐的新年。
二、师父教我练功，教我学做人，爱徒如子
2000年的春节过后，我带着自己的行李迫不及待地来到少林寺，跪拜在师父座下。他笑着对我说：“来了就好，好好努力，将来要有一番作为。”师父对弟子们的慈悲大爱，再次湿润了我的双眼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流浪多年的浪子，终于找到了身心的归宿，成为少林大家庭中的一员。
在武僧团的日子里，我谨记师父和父母对我的教诲，每日和师兄弟们刻苦练功。师父也经常到我们的练功场和住处来看望我们，对我们嘘寒问暖。师父还经常给我们讲述他在少林寺的故事，师父说：“我刚来少林寺时，没有专门的宿舍，就睡在观音殿里。没有床也没有枕头，我就用两块砖头垫着当枕头，睡在一张草席上。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习武，在西方圣人殿前练功，光是马步冲拳这个动作，每次都要坚持半小时以上。”师父经常说：“你们要练少林功夫，更要把少林精神继承和发扬好。我们老一辈的僧人都是在寺院艰苦的环境中练功修行的，你们也要继承和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，要学会适应各种环境，磨炼自己的意志，这样才能更好地把少林宗风发扬光大。”我们都特别喜欢师父给我们讲故事，每次也都受益匪浅。我们就是在师父这样的淳淳教导和用心呵护下，慢慢成长起来的。练功虽然苦和累，但我们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，感到特别踏实。
随着年龄的增长，我自认为功夫练得不错了，再加上年轻气盛，也闯了很多祸，惹了不少麻烦，让师父操了很多心。尽管如此，师父一直都包容我，还帮我处理“烂摊子”，但事后也都会对我进行严厉的批评和教育。每次我都深深地反省自己，也逐渐理解师父是很不容易的，既要做严父又要做慈母，还要做传道解惑的老师。在师父的关心呵护和言传身教下，我的心性也慢慢地成熟起来。每次离开时，师父都会把我喊到他身边说：“你要多学习、多思考，不管是个人还是家庭有难事，都可以来找我。”
2002 年3月28日至4月8日，由师父带队的少林寺武僧团随国家文化访问代表团赴韩国、日本，参加2002年中韩建交10周年、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系列庆典活动。我也随团参加了访问交流活动，并见证了少林功夫在海外的影响力。听师父说，在此前，少林寺武僧团出访过很多国家。通过少林功夫这一殊胜法门，能够便捷地传播少林文化及中国传统文化。特别是在2004年2月11日至25日，以师父为团长的“河南佛教文化少林功夫访问团”应邀赴台湾访问交流，受到台湾佛教界印顺长老、悟明长老、星云法师、圣严法师等的热情招待。当时，我作为少林寺武僧代表队队长，近距离目睹了少林文化在台湾受欢迎的盛况。台湾民众对我们出家人都很尊重，星云法师当着众多媒体说：“释永信法师可了不得啊，是佛教界的杰出人才，他把少林文化推向了全世界。”其实，早在1993年，师父就作为访问学者出访台湾，受到当时政界和教界的高度关注与认可。在访问台湾期间，师父还带着我们一起去拜访印顺长老。师父与印顺长老亲切地交谈，并介绍了少林寺的发展和规划，长老露出慈祥的笑容，并频频点头；师父也不断赞叹长老几十年如一日地致力于佛教文化的整理与挖掘，为佛教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力量。这些前辈用他们的言传身授，来教导我们、启迪我们，渐渐地给我们种下了信仰的种子。师父多次对我们说，出家不容易，“人成即佛成”，学佛就是学做人。要时刻观照自己的心，不能散乱、放逸。最重要的是要发长远心、菩提心，把出家人的本分事做好、坚持好。
在师父的信任和栽培下，我曾多次带团到海外参加一些文化交流活动。比如在 2004 年11月，为配合胡锦涛主席出访南美，跟随师父一起抵达巴西圣保罗，参加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办的 “感知中国”大型文化交流活动；2007年5 月，少林寺武僧一行5人，到非洲加蓬共和国参加“总统就职四十周年庆典”活动；2008年2月，我与少林寺武僧团到俄罗斯出访交流；2012年、2013年，我与少林文化代表团一起到欧洲、北美参加少林文化节，等等。每到一个地方，都能听到他们对少林寺、对师父的赞叹，作为师父的弟子，我倍感自豪。师父经常对我们说，少林功夫之所以在海外受到青睐，是因为它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；少林功夫传递的是文化、是精神，要把这个“种子”传播到五湖四海，让大家都能从中受益；习练少林功夫，不在于修习功夫本身，而是一种观照自心，追求内心平和的过程；少林功夫讲究“禅武合一”，只有禅心运武，才能达到禅武合一的境界。师父对少林功夫的诠释，让我们受益匪浅。
三、师父勤于躬耕、身体力行，是我一生的榜样
师父一步步地培养我，不断给我学习、锻炼的机会和平台，并在2011年，安排我在寺院担任知客。当时，我对这个“职务” 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，师父让我多向前边的老执事学习和请教，要谦虚学习，我也经常去向师父请教。有一次，当我向师父请教时，师父反问我:“要是来了出家人到寺里挂单，你作为知客，应该怎么问呢？”我不假思索地说：“我就问他，‘你从哪里来？要到哪里去？’”师父微笑着说：“不能这么问，应该这样问，‘法师从哪里回来的？有什么需要常住帮忙的？’”师父这么一说，让我豁然明白：哦，原来是这样啊！师父是把少林寺当成所有出家人的家，是把所有出家人当成一家人啊！师父的这种悲心大愿，让我们敬佩不已！
2007年4月20日至5月21日，在师父的多方努力下，少林寺恢复举办了中断近 300 年的三坛大戒传戒法会，为500余位戒子传戒，受到教内的广泛好评。在传戒前期，师父多次到一些著名的禅宗寺院，学习了解举办传戒法会的先进经验；师父每天早上跟我们一起上殿、过堂，多次开示传戒的重要性；师父多次谈到，少林寺能够恢复戒坛、举办三坛大戒，主要是国家的宗教政策开明，要感谢这个好时代，因为有这个好时代，才有少林寺现在的发展。师父一直强调，少林寺取得的成就是少林僧团的成就，并不是他个人的成就。他曾说：“在这个特殊的时代，祖师大德们选择了我，让我当少林寺这个大家庭的家长，我就要担当起来，就要坚持‘誓愿身心奉尘刹’这个初心。”在师父身上，我们看到了出家人的担当，看到了出家人“慈悲济世”“利乐有情”的忘我与奉献精神。
这些年，师父带领少林僧团取得了不少成绩，也招来了不少质疑，甚至是诋毁。师父常常告诫我们，要始终坚持做好出家人的本分事，是非以不辩为解脱。纵观历史，很多祖师大德们，也都碰到过类似的事情，可他们总能轻轻一跃，脱身而出，得大自在。在我心里，师父就是一位人间菩萨，他将信仰落实在生活里，把修行落实在当下，将个人融化于众生之中。他的语言非常平实简单，贴近生活，而又很自然地流露出智慧之光。
四、师父爱国爱教、利乐有情，堪为人天师表
2013 年至今，师父又安排我担任少林寺的监院一职，负责日常的工程建设、库房、文物安全、寺务等工作。因为我之前很少接触这方面的事务，所以经常要向师父请教，才发现师父对建筑、工程方面也非常精通，包括对建造大殿的材质、用料、规格等都很熟悉。师父多次对我说:“少林寺是出家人的家，我们现在是少林寺的看门人。如何把门看好，也是一种修行。少林寺常住的钱来之不易，需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，一定要精打细算，把钱花在刀刃上。”所以，每次寺院的殿堂修缮或是一些工程建设，大至工程款预算，小至一些材料的选择，师父都要求我严格把关。在努力修复寺院建筑的同时，师父还本着“继承传统、适应时代”的理念，去探索寺院管理、僧团教育和弘法利生的新模式，提出一系列具有可操作性的意见和方法，为佛教在新时代的传承与发展提供了宝贵经验。
今年郑州“7·20 暴雨”前夕，师父专门召开执事会议，要求全寺僧众做好防护工作。暴雨下得最大的那天晚上，师父半夜给我打电话，让我带人出去转转，看看各个殿堂有没有灾情，必要的时候要断电，确保大家的人身安全。第二天一早，师父又带我去塔林四周看看是否安全。
为了响应国家号召，少林寺积极开展“四进寺院”活动，并率先升国旗。在此之前，师父让我落实旗杆的选择和安放位置等工作，他还亲自到场指导，提出一定要让国旗在寺院山门前的显眼位置飘扬，因为爱国爱教一直是少林寺的优良传统。不仅如此，少林寺的各个下院及海外文化中心，也都在明显的位置摆放有国旗。
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，师父一边发动自己身边的慈善家积极捐资抗疫，一边号召少林寺常住及全球少林弟子，积极捐资捐物抗疫。当时国内紧缺的是口罩及防疫物资，师父通过海外的各种关系，购置了大量口罩及防疫物资，及时由海外运回国内，无偿捐献给疫情严重的地区。海外疫情爆发后，师父又通过种种关系，从国内购置大量口罩及防疫物资，无偿捐献给海外疫情严重的地区。师父的这种“事无巨细”“事必躬亲”的作风，以及爱国爱教、慈悲济世的初衷与本怀， 让我们敬重不已！在我的心里，师父就像茫茫人海中的一座灯塔，在菩提道上为我们指明方向，更为我们照亮着前进的道路。我将竭尽全力，追逐师父的无尽光明，在修行的道路上勇猛精进。
他可以高居庙堂之上谈古论今，也可以深居古刹操心柴米油盐；可以隐居山林修行耕读，也可以现身俗世万众敬拜；可以受谤毁弥天而不申一言，也可以著书立说广宣法音……他显然是一位可以出泥入水的人间菩萨！这，就是我心中的师父——释永信大和尚！
一声师父，一生师父！
（作者系少林寺监院。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