采菊东篱下

【山东】于世忠

我开垦的菜园不在小城的跟前,也没有竹荆编制的篱笆。相反,它在小城的西边,紧靠着一条叫做草桥沟的小河。菜园四周光秃秃的,一边是待开发的平地,一边是待开垦的农田。春天的时候,每个下午我几乎都来这里做些农事,平整土地,种瓜点豆。夕阳西下,天地之间尽是彩霞,很有一种陶公酒后采菊东篱下的味道。

菜园劳动,于我是另一种形式的修行。这儿,空气清新,眼界辽阔,听觉空灵。绿色的草芽,蓝蓝的天空,潺潺的流水,婉转的鸟鸣……一股脑儿入眼入耳入心。阳光沐浴,春风吹拂,河水洗涤,只感觉思想、情感、灵魂像被拎了出来,在大自然里过滤、净化了一遍,整个身心格外的轻松、纯洁、舒服。

劳动的间隙里,坐在田埂上小憩。我不好烟酒,没有陶公那种口福;也少有那种闲情逸致,赋诗吟咏,超然物外。有时,会拿出老伴给我捎来的苹果啃几口。柳树爆芽了,河水变绿了,野鸡“咕咕”地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啼叫。远离了城市,远离了喧嚣,看着眼前的半亩薄地,心有了片刻的安顿和宁静。当心宁静的时候,其实已经进入了轻松的状态。当年,陶公“结庐在人境,而无车马喧”,让我一直产生疑问,问陶公,问自己:为什么住在繁华的闹市,而没有那种人声鼎沸、车马喧嚣、欲望升腾的感觉呢?陶公给出的答案是:心远地自偏。只要心远离了一些名利,一些物质的追求,一些世俗的东西,住的地方也会偏僻起来。答案找到了,可是我却不行。这个时代毕竟和诗人相处的时代相去甚远,喧闹、浮躁不说,欲望、纷争、利益、嫉妒不断,像一条汹涌奔腾的大河,泥沙俱下,裹挟着你,掳掠着你,须臾不能停下。再说我也没有诗人那种旷达、恬淡和超脱的心境。没办法,只能偷得一片闲时,付出一些心血,在城市边远的一隅,开垦出一片荒地,让心躲逃至此,得到少许慰藉,不去想那些破事儿。

这么说来,我和诗人是有本质区别的。“心远地自偏”是心的远离,是主观的、积极的、主动的、长久的;而我认为的“地远心自偏”是一种人为的逃避,是客观的、消极的、被动的、短暂的。指望身体远离红尘,眼不见为净,心却在俗世间徘徊,这是多么幼稚可笑的想法和行为。正是由于这些差别,我的眼光、胸襟、抱负,远没有人家的开阔长远。低头只为种瓜点豆,抬头只见闲云野鹤。南山哪儿去了?看不见。也许在很远很远的地方。

如此想来,我的菜园何不是一座庙宇,我何不是一个进香拜佛的香客,祈祷的是神佛保佑,为我拨云见日,脱离苦海。不是吗?我每天来此劳动,其中有一点希望的不是自己身体强壮,远离疾病吗?但是,这还远远不够,佛家认为,人生实苦,唯有自度。佛前燃香得到的只是点化、自信和开悟,一切还需内心的善良和宽厚……修炼,我还要修炼才成。

不想了,“山气日夕佳,飞鸟相与还”,该是收工回家的时候了。我收拾农具,乘着暮色开始往回走。一路走,一路远望,夕阳落霞,飞鸟归林,大自然是多么的美好啊!这,应该是和当年陶公喜欢的风景一样……

其实,不管大人物还是小人物,不管古人还是今人,有一点是相同的,那就是心需要宁静。不说了,不说了,那就让心宁静一会儿吧!什么都别想,只把菜园种好。种什么呢?就种快乐和宁静。其实,从开荒那天起,我就已经开始收获这两样东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