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大愿,做真修行人——我的恩师释永信大和尚

◎释延勇


蒙恩师释永信大和尚栽培,我目前担任少林寺二祖庵庵主,二祖庵就在少林寺对面的钵盂峰顶上。庵内唐柏蓊郁,花木参天,实为修行的好地方。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,庵内显得更加寂静。这个时候,我的心也非常清净,经常会想着恩师对我的种种好,心里总会涌起一股股温暖。对我而言,恩师身上有太多值得我学习和效仿的地方,且听我娓娓道来!

我祖籍陕西,出生在贵州一个农村家庭。小时候因为家中灾变,加之我的头部受过重创,我只上过几年学,很多记忆已经淡忘了。在我十二三岁时,跟着一位游方隐士,在四川峨眉山一带的山中修行。机缘具足之际,我还有幸参拜了当时将近百岁的通永老和尚。有一次,我在一处破壁中发现一本少林武功秘笈,被其中的内容所吸引。那位游方隐士说我与少林寺有缘,建议我到少林寺去寻个缘分。

于是,我一路奔波、行乞,于1999年春天到达少林寺。到了少林寺,我发现它就是我心中的一个“江湖”,每天有很多男女老少到少林寺,有旅游参观的,有烧香拜佛的,也有拜师习武的,形形色色,不一而足。第一次远远地见到释永信法师,我觉得他一定身怀绝技、深不可测,要不然不可能管理这么大一个少林寺、这么复杂的“江湖”。

我先是住在离少林寺一百多米的一个小院里,条件非常艰苦。后来,我还到达摩洞住了一段时间。在一位修行人的引荐下,我最后到登封卢崖寺旁边的一个茅棚里,跟着一位出家人修行。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,劈柴、担水、劳作、修行,日复一日,时间过得倒是很快。2001年春,对我而言,是一个非常好的机缘。当时担任少林寺方丈的释永信法师,为我取法名“延行”,希望我能坚持修行生活,上弘下化。师父还一直叮嘱我,要把以前的学业接上来,哪怕从小学的课本学起,也要把底子打牢固。于是,我认真地学习了大量课本知识,阅读了很多课外读物,觉得自己的内心也丰富和充实起来。

当时,我以为师父给我取这个法名,是让我多行脚、多参学呢!于是,没过几天,我就行脚去了江西省九江市永修县云居山,跟随五位老禅师(惠通禅师、灵意禅师、正智禅师、弥光禅师、体光禅师)修行。当年入冬后,我又行脚至终南山,在熊沟、大小茅棚修行过。

在终南山住茅棚是一件“苦差事”,但我一直记着恩师给我取的“延行”这个法名,就不畏惧任何困难,一直坚持下来了。此后,我还到终南山嘉午台的龙口、龙顶、观音洞、雪瓦山等地修行。这一晃就是三年多,在这期间,我经常往返于终南山与云居山,向禅师分享我的所感所悟,受到他们的多方点拨与慈悲开示。

我在终南山修行期间,每年都会抽时间回少林寺看望师父释永信法师。师父每次都会问我:“书读的怎么样?”当我说一直坚持读书时,师父都会欣慰地微笑和点头。师父还经常把别人供养他的红包给我,让我多买书、多学习。所以,每次我离开少林寺时,都会背着一大包书,别的师兄弟都很羡慕我。有一次,我刚从终南山回来,给师父行过礼后,他老人家问我:“你在终南山都学到什么?”我回答说:“坐禅!”他又问我:“你都读了哪些经典呢?”我回答说:“像《金刚经》《六祖坛经》等禅宗‘七经’,我都读过!”师父沉吟了片刻,慈爱地说:“坐禅不能枯坐,也不能只读经,要多背诵。会背诵这些经典之后,再通过坐禅的法门,信解行证。就像是发酵酿酒一样,时间长了,心中的智慧自现,融会贯通。”师父果然是大智慧啊!

每次从终南山回到少林寺,师父都会把我叫过去问长问短,并留我一起吃饭。刚开始时,我想着师父的饮食一定是丰富多彩的,后来才发现师父每次的饭菜都很简单,比如:早饭就是一碗粥、一碟榨菜;午饭就是一碗米饭,一两个素菜。我对师父说:“您的饮食真是够清淡的,这样有营养吗?”师父笑着说:“心安茅屋稳,性定菜根香。饮食无好坏,能充饥不挨饿就是极好的。以前我刚来寺院的时候,几天还吃不上一次白面馒头或是一碗大米饭呢!”师父一直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作风,这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。

2005年,我在云居山与惠通禅师一起住茅棚,多次得到禅师的慈悲教诲,在禅修上不断精进。当时,我还以惠通禅师传人、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一诚长老特使的身份,接待了与我年龄相仿的第十一世班禅额尔德尼·确吉杰布。2006年6月,惠通禅师将袈裟、衣钵亲传于我,让我前往江西靖安宝峰禅寺受具足戒。在我即将登坛受戒时,忽闻有法师议论少林寺将于2007年传授中断近三百年的三坛大戒。于是,我立即告禀“十师”,不在此受戒,要回少林寺受戒。

然后,我又一路行脚至江西庐山东林寺,仰慕其为净土宗祖庭,并拜见了当时的方丈传印长老。接着,我行脚至四川乐山,在一山洞中昏厥,被一位善士所救,送至当地的乌尤寺念佛堂。在此修行多日后,我又行脚返回至终南山,发愿徒步绕终南山七十二峪。当时,我还在虚云长老与高鹤年打七的破山寺、来果禅师坐禅的湘子洞住过。此后,我又在陕西大兴善寺修行多日,于2007年春返回少林寺受具足戒。

2007年春天,我从陕西行脚返回少林寺,准备参加当年举办的三坛大戒传戒法会。在此之前,需要寺院给我开证明和号条,还需要师父签字。我拿着号条去找师父签字,他拿起笔毫不犹豫地签上字,然后微笑着对我说:“你身世飘零,骨瘦如柴,出家是改变命运的,你就缺乏‘勇’,以后就叫‘延勇’吧!”我赶紧回应道:“俗人好多叫‘勇’的,我一个出家人,不合适用这个字吧!”怎知,师父却笑着说:“大勇至善!”于是,我的法名由“延行”变成了“延勇”,一直沿用到现在。确实,我的法名变成“延勇”之后,感觉自己的生活与修行有了明显的提升,非常感恩师父的再造之恩!

2007年5月24日至6月19日,有着1500年历史的少林寺,隆重举办了三坛大戒传戒法会,为五百余名符合受戒资格的僧人开坛授戒,发放由中国佛教协会统一印制的戒牒。恩师释永信大和尚说,恢复少林寺的传戒道场,主要是能够更好地传承少林文化,将“绍隆佛种,续佛慧命”这一出家本怀落到实处。在少林寺受戒时,我穿着破旧,也没央求师父对我特殊照顾,以至戒子们都不知道我是少林寺的僧人。我登坛受戒时,在第七坛,也是第一个自愿点戒疤的人。点戒疤时,当听到头上“嘶嘶”作响时,我却并不觉得痛,当时就想起师父跟我说的一句话:“出家,就要发大愿,要做真修行人!”

在少林寺受完具足戒后,我给师父行谢师礼。他老人家当时就问我有何想法,我说自己想做个诗僧。师父说:“诗不是在家苦思出来的,你要出去走走。走出去,得大境界!”于是,我再次出去云游,以善财童子“五十三参”来要求自己,遍访名山大寺。2008年,我云游至陕西西安的八仙庵、终南山的楼观台,并在户县的重阳宫居住数日。期间,我得以亲近任法融道长。有一天,我看到任道长手摇羽扇,极目远眺,就走过去问他:“任道长,您老人家修道多年,觉得道家最核心的思想是什么呢?”任道长竟然不假思索地说:“道家的核心思想就是我手中的羽扇!”我不由得大吃一惊,心想:原来道家和佛家都有“绕路说法”的传统啊,这个话头,任道长算是扔给我了!

在外面又行脚、修行多日后,有一天,我路过一位修鞋匠身边,听到他身旁放的收音机里说,少林寺要在2009年举办“少林问禅”活动,届时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僧才参加。我心生欢喜,想着自己也实证实修多年,也应该上台实践一下了。于是,在2009年少林问禅举办前,我回到少林寺,去恳求师父,希望能参加这个活动。当时,师父一脸严肃地说:“你又没上过正儿八经的学,这次问禅活动,参赛选手都是各地佛学院的高材生,你行不行呢?”我坚定地说:“师父,您就放心吧,没问题的,只要您给我这个机会。”慈悲的师父果然给我提供了这个机会。在当年的少林问禅活动中,经过几位评委的严格评选,我获得了第一名,也为少林寺争光添彩了。

为了少林寺藏经阁(图书馆)申报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,师父多年来一直在挖掘、收集、整理各类古籍文献。2010年,师父专门安排我到民间收集遗落在民间的少林文化古籍。通过多方努力,少林寺图书馆的馆藏资源不断得到丰富与充实,并于2013年8月入选第四批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。其中,禅宗类经藏、禅医药典籍、功夫秘籍收藏量在全国图书馆行业均排第一。2011年5月,我作为师父的侍者出访美国,并见证了北美少林联合会的成立。当时,我问师父为啥在北美和欧洲地区成立少林联合会呢?师父说,成立海外少林联合会,旨在促进少林文化在海外的进一步传播,促进海外各国少林文化中心和机构之间的交流和学习,同时加强少林寺与海外各少林机构之间的联系。当然,成立海外少林联合会,也能使海外一些滥用少林寺名义的机构收敛一下,树立少林文化的权威和正统性。师父的高瞻远瞩,确实令我们这些当徒弟的敬佩不已!

2012年,我继续在终南山住茅棚,并整理我的诗文集《石室孤灯》,于2015年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发行,师父还专门作序,让我心生无比的欢喜。2013年8月底,师父让我跟他一起参加俄罗斯“军乐节”,有幸在东正教大教堂与基里尔大牧首茶叙,并在莫斯科中国文化中心为大家讲解少林禅武文化。2013年10月,师父让我跟他一起参加在美国纽约、旧金山、洛杉矶等地举办的“首届北美少林文化节”,见证了少林文化在北美地区的传播与发展盛况。

有一天晚上,我跟少林寺官网主编邹相先生一起在师父的房间茶叙。师父对邹相先生说:“辛苦你啦,我是跑上半场,你是跑全场啊,这工作强度够大的,你要注意劳逸结合,别把自己累垮了!”当时,邹相先生听完师父的这番话,泪水“唰”地就出来了,哽咽着说:“为少林寺做事,弘扬少林文化,这是我的初心和本怀,在所不辞!”我与邹相先生住同一个屋子,深知他的不易,每天要随我们一起出访,他要拍照、记录,偶尔还给师父充当翻译,回来之后还要写新闻,与国内媒体对接,经常工作至凌晨三四点。邹先生对我说,师父的那番话深深地感动了他,师父那么忙,还能想到他,足以见出师父的慈悲无量。

师父对弟子的培养是全心全意的,他经常说:“我要对少林寺的下一个1500年负责,最重要的就是为少林寺多培养僧才,树立少林寺的人才之林!”师父对我的栽培和提携,也是实实在在的。2016年农历八月十五,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。我与师父一起在立雪亭前茶叙、赏月,他当场任命我担任少林寺书记(负责寺院文化、文秘方面的工作)、二祖庵庵主。2017年,少林寺举办“首届少林无遮大会”,考虑到我在围棋上的热爱,师父让我负责“首届少林‘黑白决’围棋大赛”,并参加“机锋辨禅·王者归来”大赛。值得欣慰的是,我在大赛中获得第一金牌擂主,为少林寺争了光。当年,师父又让我代表少林寺,以嘉宾的身份参加在鄂尔多斯举办的“中国第一届围棋大会”。期间,我有幸与中国著名围棋职业棋手聂卫平先生手谈,当时在CCTV5进行了报道。

2017年9月1日,中信出版社出版了《知中·禅的入门》一书,臻选了20余位对禅宗有特殊贡献的人物,本人有幸入选。2018年,少林寺成立少林棋院,师父任命我担任棋院院长,由王汝南担任名誉院长,聂卫平担任名誉总教练,刘小光担任总教练。当年,少林寺举办第二届“黑白决”围棋比赛,师父仍让我负责整个活动的统筹工作。2019年8月,“2019儒释道围棋赛”在山东日照科技文化中心举办,有57个国家和地区的围棋领军人物参加,线下有六万余人参加。当时,师父派遣我率领少林棋院围棋选手参加了本次比赛,为中国围棋文化走向世界贡献智慧和力量。2020年,我在二祖庵整理“古今禅棋传承谱”,得到中国围棋协会与佛教界的认可,师父也觉得这是为佛教中国化的探索与实践做出了有益的尝试。同年,我当选为中国围棋协会宣传文化咨询委员会委员。我这些成绩的取得,皆离不开师父的爱护、栽培与提携。在师父的眼里,我们这些徒弟就像他的孩子一样,他总是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。师父希望我通过围棋来入禅,禅心运棋,棋中有禅,达到明心见性的禅悟之境!

这么多年来,我经常跟着师父一起参观出访、文化交流,深知恩师所取得的成绩实属不易。记得有好几次,在冬天的深夜里,我跟师父一起回到少林寺。尽管他很疲惫,却依然坚持到少林寺禅堂坐养息香。师父的腿子功夫相当了得,我多次发现他在禅堂维摩龛里坐一个半小时的长香。师父经常对我们这些弟子说:“久住有缘,久坐有禅。坐禅需要有耐心,当你达到坐禅三昧的时候,就已入禅定之境了!”

师父是一位宽容大度的修行人。因为对师父一些做法的不理解,网上有不少关于师父的负面帖子,甚至一些网民对师父横加指责,乃至谩骂。实际上,师父所做的每一件事,都是对少林寺、对佛教界负责的。还记得有一回,我跟着师父一起过完堂(吃过饭),途经藏经阁时,看到一个人直呼师父的法名,并毫不领情地数落他,说他把少林寺带到万劫不复之地了,云云。师父认真地听着他的“倾诉”,然后又把他请到方丈室,给他倒茶喝,请他在寺院里走一走、看一看,和寺院的法师们聊一聊。最后,那个人又找到师父说:“对不起,大师,我确实偏听偏信了,现在心里也不再纠结了!”那个人离开后,师父叹了一口气,然后看着一脸惊讶的我说:“我也不认识他,像这样对我、对少林寺有误解的人,肯定不少。跟他敞开心扉地聊一聊,会让他的心里得到释然的。”这就是师父,他的宽容与慈悲,让我们敬重不已!

我一直向往隐士生活,自己也写了一些关于隐士、隐居方面的诗词。有一次,师父又问我:“你修行这么多年了,未来想干什么呢?”我不假思索地回到:“当一位隐士!”怎知,师父沉默了片刻说道:“你隐什么呢,你都还没显呢!以前的隐士,要么隐的是权势地位,要么隐的是金银财产,你既没有权势,又没有钱财,隐个什么呢?二祖庵需要你,久住有缘,守得住的就是功夫,守不住的就是业障,其余都是多余的!”听完师父的这番话,我的心中不再有犹豫与狐疑,就决心在二祖庵里常住下去,广弘禅宗宗风。

岁月像清风,光阴不待人,恍然间,我已经出家修行二十年了。这二十年里,我经常陪伴在师父身边,领略到他的过人之处与非凡能力,目睹过他的慈悲无量与宽容大度,也见证了他的辛酸与不易。师父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,他将万缘放下,一心用功办道、弘法利生。我一直谨记师父的教诲:发大愿,做真修行人!菩提路上,我定会延续宗风,奋勇向前!

(作者系少林寺二祖庵庵主,著有《石室孤灯》等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