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吉林】卢海娟
我是文字的俘虏。读书的时候,倘邂逅心仪的词汇,必沉溺其中,神游八荒,念念不忘,直至反复用于自己的文章之中。
读到“一苇渡去”,那时也就十七八岁,只记得当时读的是一篇有些拗口的小说,至于讲了怎样的故事,作者是谁,都忘记了,只有这个词汇留下来,连同我用大半生都参悟不透的意境。
横舟沧海,一苇渡去,这是何等的逍遥?而天地之间只剩这一人一苇,又是何等的孤清?
我的眼前总有一幅画:云烟苍茫,青霭缭绕,苍绿的山水若隐若现,在虚实有无之间,在来与去之间,一蓑一笠,一苇一人,看不到此岸在何方,更不知彼岸在何处,只有一颗执着的心,在天地之间,苦苦自渡。
与好友喝茶论道,才知这“一苇渡去”还有一桩禅宗公案,说的是梁武帝与达摩大师。
有一天,梁武帝接到报告,说是从佛教圣地来了一位叫达摩的高僧,他不敢怠慢,立刻派人迎接到都城建康。
一见到达摩,梁武帝就迫不及待地问:“我一直致力于建寺、造塔、写经、度僧、造像等佛门的基本建设,做了这么多好事,有多少功德?”
达摩不紧不慢地回答:“并无功德。”
梁武帝听了很失望,沉默了一会儿,又换了个话题:“什么是佛学的真谛?”
达摩答道:“佛在心里,心即是佛。”
梁武帝觉得达摩并没有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,便一脸不快。
达摩见话不投机,便起身告辞。
送走达摩后,梁武帝把自己与达摩谈话的经过,告诉了师父志公禅师。
志公禅师说:“这位达摩大师能为我们解说佛教的真谛,皇上怎么能怠慢他呢?”
听志公禅师这么一说,梁武帝懊悔莫及,立即派人去追赶达摩,却发现达摩已经飘飘然“一苇渡江”而去了。
关于渡江的“苇”,也有很多故事。
有人说,达摩在江边见一老妇身边有一梱芦苇,便向她化了一根。江上,“一朵芦苇花,昂首高扬;五片芦叶,平展伸开,达摩双脚踏于芦苇之上,飘飘然渡过了长江。”
还有人说,达摩就在江边折了一根芦苇投入江中,化作一叶扁舟,飘然过江。
这两个故事,都不是我想象中的。
一根苇叶,足矣!
所谓 “实相无相”,唯有摆脱世俗的认识,才能显示诸法“常住不变”的真实相状,而这“实相”就是“无相”。达摩一苇渡江,如果只看表象,是不可能的,是用了神通的。有人强说能,才描述那“苇”有“一朵芦苇花,五片芦叶”,或是干脆让它化作扁舟——把这“一苇”设想得这么具体,原因就是,不相信达摩能一苇渡江。
一苇渡江本是无相,又何必纠结于苇花苇叶,何必纠结脚下是否有一叶扁舟呢?
就连那苇叶,不也溺在水里吗?
脚下是茫茫苦海,抬头是西方极乐,每一个人都是达摩,都踩在自己的苇叶上,渡红尘,渡平生。
苇叶可以渡人,哪怕它细小纤弱,甚至沉入水里全无踪影;佛法能渡人,哪怕是一个简单的、甚至念错了的咒语。
好友还讲了另外一个故事:有个老和尚看到山谷里有一道红光,他很好奇,因为通常红光都表示有大修行人在这里打坐入定。
老和尚到了近前,看到一间茅篷,里面住了一个老太婆。就问:“老菩萨,您在这里做什么?”
老太婆答:“师父,我在这里修行。”
老和尚问:“您在这里修行多久了?”
老太婆说:“我修了二十多年了。”
老和尚再问:“那您用什么方法修行呢?”
老太婆说:“我专门念‘六字大明咒’。”
老和尚继续问:“这六字大明咒,您是怎么念的?”
老太婆很高兴地答道:“唵嘛呢叭咪‘牛’。”
老和尚一听就说:“老菩萨,您念错了,应该是唵嘛呢叭咪‘吽’才对啊!”
老太婆听了老和尚这番话,心里非常难过,想想自己在这茅篷中修了二十多年,不是全都白费了吗?自己竟然这么糊涂,将“吽”念成“牛”,从今以后,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。
老和尚走了之后,老太婆就开始念“唵嘛呢叭咪吽”。
老和尚走了一段路,回头再看山谷,发现红光不见了,不但红光消失,还有一股黑气冲上来——佛心不在,怨气就冲了上来。
老和尚发现自己错了,急忙折回山谷,跟老太婆说:“老菩萨,师父刚才是在考验您的信心呢,其实六字大明咒就是‘唵嘛呢叭咪牛’才对!”
老太婆一听,转忧为喜说:“师父啊,您真会捉弄人!”
于是,老太婆继续念她的“唵嘛呢叭咪牛”。
这一念,红光又出现了。
发自肺腑的对佛法的信心,一念,便入修行;一苇,足以渡平生。